然而,鱼不见了,唯剩一池死水,如一镜面,收着天光,映着云影。
负气潜在水底去了?我绕着鱼池转了一圈,不见踪影。莫非怕冷,藏到假山的孔隙里面去了?找来塑料扫帚拍打水面,戳进池子里把水搅得波翻浪滚,还是不见鱼的影子。一个不祥的念头揪住我的心:被野物捞去了?又会是什么野物呢?我手里拿着鱼料盒子,捏了一撮在右手三个指间里,怔怔地在鱼池边上站成一个树桩。
鱼有三条,锦鲤,外侄送来的,喂有一年多,四五寸长了。刚修好鱼池时,外侄见了,买来几条锦鲤丢在鱼池中,可能不适应环境,死了一半;还买来4条清道夫,说吃池底垃圾,喂下去第二天便不见了,外侄说可能藏到假山下面去了。“寻常看不见,偶尔露峥嵘。”可藏身一年多,没见它露过一次“峥嵘”。莫非以假山孔隙为深山洞穴,在里面修道成仙去了?
中国书法报20220216导读:鱼 祭
昨天外出,乡下吃寿酒。沿公路一字儿摆开的坝坝宴,司仪的吆喝与传菜人“下菜喽”的提醒声,亲戚朋友擎杯把盏你请我敬的呼应声,构成一幅异常热闹的乡村庆寿图景。阳光很好,同行一位老乡,在那里当过知青,几十年故地重游,饭后要我陪他去找找记忆。漫步在乡间水泥铺筑的村通路、入户路上,看着青山绿水间一幢幢洋气的楼房,一派新村新景新貌新气象撩人心魂。现在乡下看不到一块冬水田了,都被放干,不是栽了果树,就是荒芜在那里长满野草。那个盛夏在坎上歇过凉的水库,老乡说还在,绕过去一看,水色因网箱养鱼变得有点酱黄,隐隐散发着醺醺异味。满目欣欣然的乡村景色,无端地滋长出缕缕忧思。
回家时间尚早,本来可以上楼喂鱼,一来有事,二则也没有把喂鱼当成一件事。谁知道再次上楼,鱼神秘地消失了。
什么东西,失去才知道可贵一样;我忽然察觉,已经与鱼有了难舍难分的感情。比如写作疲倦了,坐在鱼池边上,鱼们摇头摆尾翩然而来,或张开一张圆嘴水面乞食,或一扭腰肢钻下水底,你嬉我戏,优哉游哉,鱼也不知我有所思,我也不知鱼有所虑;寄情这番景致,心结散开,慵懒清零,就有一个新我投入新境之中。谁知就在我精神有所寄托之时,鱼们倏然消逝,无疑对我情感构成打击;早知有此别离之时,何苦当初喜欢上它?
一桩悬案,暂置一旁。再坐书房,就有了一种牵挂,一个顾盼,时不时掉头望鱼池,希望奇迹出现:鱼们只不过是对我忘了喂食小有不满又悠然归来。我会喜不自禁,对鱼们庄重承诺:以后一定每天定时定量给你们投食。
可池水纹丝不动,比哲学家还严肃地陷进千古沉思之中。
中国书法报20220216导读:鱼 祭
下午正在写稿,眼角划过一道黑黝黝的斜线。扭头一看,一只白鹤,折翅落脚在鱼池边上,筷子一样细长的两脚,棍儿一样瘦长的颈子,镊子一样尖长的嘴壳子,微微扁过头向我书房这面打探;不知是对我这个干巴老头儿感到好奇,还是为自己擅闯陌生地方而心存惶恐。我眼前蓦地横陈一个画面:一块块亮汪汪的冬水寒田,一只只白鹤伸着长长的颈子,在田里一步一啄地寻找食物。我知道,螺丝黄鳝泥鳅小鱼是它们的最爱。莫非我鱼池里的鱼,已经化着了它的口中之食,它贪恋着美味又来光顾?我疑虑的双眼骤然间喷射出仇恨的火焰,顺手拿了镇纸板霍地站起身,瞄准将要砸去的那一瞬间,白鹤两腿一蹬,身子往前一扑,翅膀一张,窜进城里如森林一般的高楼顶部,最后消失在明灰色的天空。
我颓然坐回书桌,心绪大乱:这么大的一座城市,一方小小的鱼池,里面小小的三条鱼儿,怎么都被这乡村僻野栖息觅食的白鹤打探到了?难道广袤的乡村原野没有一块田、一凼水供尔等寻找食物了?我想起昨天吃寿酒没见着一块栽秧种稻的冬水田的乡下;想起往昔一个坝口全是波光粼粼的冬水田、现在全部放干种植蔬菜水果的老家,渐渐衰减乃至熄灭了白鹤吃我池中锦鲤的愤怒,继而缓缓生起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怜悯:三条鱼让你饱餐了一顿,下一餐果腹之物你寻找得到吗?有没有老需要赡小需要养呢?我走到坝子里,俯下身子,眼光插进水底,绕着鱼池走了一圏,没有见到鱼们娇娆的倩影,我抬起惆怅的头,忽然觉得刚才举止,颇似在灵堂瞻仰逝者遗容与寄托哀思。
再凝视鱼池,虽然一池仍然清亮的水,收着天光映着云影,但没有了快活地游来游去的鱼,没有了荡漾着的道道涟漪,也就没有了生气和灵魂,成为了一池死水。我想再去买一些鱼放进鱼池里,白鹤要惦记要光顾,权当是对它们进行赈济,也算我辈挤压了它们觅食场所和生存空间的一种感情补偿,或者说一种自我安慰与心灵救赎。
飞来吧,白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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